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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生參加40多場患者葬禮:鬥不過死亡|就與它和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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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生參加40多場患者葬禮:鬥不過死亡,就與它和解

鬥不過死亡,就與它和解
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程盟超

作為腫瘤內科大夫,林德樹平均每個月都有兩個病人去世。死亡對他來説再熟悉不過,可真正和死亡近距離接觸時,他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。

那是位因罹患食管癌去世的老人,開朗、樂觀,還見義勇為救過落水者,“特別配合治療,説自己不想死”。直到去世當天,林德樹去病人家裏隨訪,衰弱的老爺子還用盡全力拉着他的手問,最近尿不出尿,喝不下水,該怎麼辦。

當晚,老爺子的女兒發來信息,説人不在了,林德樹隨即陷入自責。整整一晚,他不停問自己,“如果醫療條件再好一點,醫術再高一點,老爺子能不能多活”。抱着這樣的愧疚,他出現在老人葬禮上。

林德樹第一次真正把病人送到生命的終點。此前,這位大夫的最大使命,就是拽着病人,向死亡相反的方向跑,在那之後的4年時間裏,他參加了40多場葬禮,祭奠的對象全是他主治的患者。

他所在的浙江省温州樂清市第三人民醫院是一家二甲醫院。大部分在腫瘤內科住院的患者,都被更高級別的醫院認定只能保守治療、儘可能延長生命。

在這裏,死亡的陰影很難逃避。林德樹曾經覺得,用盡了醫療手段,病人“也只能拖延一段時間”。有的晚期病人每次咳血,都在病房裏大喊大叫,打電話喚來所有親友,一一告別。有的患者癌細胞轉移,壓迫神經造成疼痛,嗎啡都無法緩解,家屬急得攔着林德樹不讓走,叫嚷着“再想想辦法”。

絕望的氛圍裏,林德樹跟着他們一起着急、無奈,甚至懷念急診科的見習生活,“病人能躺着進來,走着出去,充滿成就感。”

林德樹曾遇到一位年輕的病人,有通過手術根治癌症的希望。林德樹興奮地帶着病人去温州的大醫院檢查,結果卻空歡喜,癌早已擴散。回來的車上,他遲疑半個多小時才發出聲音,“沒事,繼續靶向治療,不怕。”長久的沉默後,患者憋出一聲帶着哭腔的“嗯”,林德樹根本不忍心直視對面的眼睛。

在腫瘤內科找到意義的過程緩慢而悠長。他主治的一位小細胞型肺癌患者,原本只有兩個月的預計生存期,但化療效果出乎意料,癌細胞縮小到看不見,咳嗽停止,出了院。林德樹去家裏隨訪,老人就在樹下和孫子下棋,坐在廳堂裏和家人大笑着吃飯。老人還興奮地拉着林德樹去自己的院子裏,指着自己新種的西紅柿和青菜。

第10個月,老人對化療藥物的敏感性下降,繼而離世。但在葬禮上,林德樹驚訝地發現,家人們的臉上沒有遺憾。後來,這些人和他説,在“爭取來的8個月”裏,和老人度過了很好的日子。

他漸漸明白,當醫療手段有限時,醫生的責任,就是幫助患者儘可能享受剩餘的時光,讓他們有尊嚴的生活。他開始鼓勵身體稍好的病人走出去,爬山,看電影,和家人一起聚餐,“把自己當成糖尿病、高血壓一樣的慢性病人。”

這些努力往往在醫術之外。林德樹開始在接待病人前,先和家屬溝通,問清病人心理承受的能力。如果面對的是一顆緊張又敏感的心,林德樹和同事就在他的檔案上黏一枚蘋果的貼紙,意味着告知病情需要儘可能委婉。

他也開始學着聊天,和病人聊,也和家屬聊。他聊天時不再像主管醫師那樣冷冰冰地問話,而是朋友一樣閒聊。他會問病人水果甜不甜,和家屬聊工作、生活,聽他們回憶和病人珍惜的過往。

有些患病老人的子女來得少,他找着機會和年輕人描述父母在醫院有多麼孤獨,需要陪伴。有老太太養育了七個子女,卻都不肯承擔母親住院的費用,林德樹拿起電話把他們吼到醫院,問他們“有什麼比母親的命更重要”。

林德樹説,大多時候,自己只是陪他們走過的生命最後一段旅程。他見到過老人明明疼痛難忍,哭着哀歎自己花了子女太多錢,在子女面前,卻又總裝做沒事,喜笑顏開。他也見到過兒子連公司都放棄,帶着癌症轉移的老父親,跑遍上海、温州所有大醫院,硬生生撐了四年多。老人最後實在無力走路,兒子就揹着半昏迷的父親,在温州的大醫院一個個科室走過去。

他能做的事情依舊不多,最多再為貧窮的患者配儘可能便宜的藥,開着車去那些身體不好的病人家裏隨訪。

死亡依舊會如期而至。但林德樹不再只是傷感。他説如今參加患者葬禮的理由是“尊重”。在見證了病人和家屬為生做出了那麼多的努力,他覺得他們值得敬意。

在他參加的40多場葬禮裏,大部分逝者“都沒有遺憾”,家屬也平靜地接受現實。他可以悄悄到場,鞠躬,默默離去。

總穿着白外套,黑西褲的他來到葬禮的現場,掀不起任何波瀾。家屬見到他,也不會有任何吃驚。用林德樹的話説,“我們早就是朋友”“送朋友最後一程,再正常不過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