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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“文革”中“死囚”寫給女兒的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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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年代末,就在張志新的英雄事蹟傳遍祖國大地之時,有一個名叫孟氧的“死囚”在獄中給他的女兒孟小燈寫了一封長信。他這樣寫道:“……在法庭審訊時,我公開為所謂的‘劉鄧路線’進行辯護,根本不承認“叛徒、內奸、工賊”這個提法。他們以死刑相威脅,我依據周總理在十大政治報告反駁他們。不管將來如何為劉做結論,我的言行都沒有構成犯罪。我反對‘打倒劉鄧陶’,那正是我對黨忠誠的表示,也正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政治品質的一種表現……在法庭上隱瞞自己的觀點是可恥的。我以自由、家庭、生命作代價,就是為了保衞馬克思主義,保衞做人的尊嚴,揭露那羣真正的竊國大盜。如果有什麼使你們母女得以安慰,那就是我對林彪、“四人幫”一夥橫眉冷對,喜笑怒罵皆成文章。在法庭上打着鑼宣傳自己的觀點而又從來沒有遭到反駁。可見他們理虧,否則,早把我送上斷頭台了。甚至我在申訴中,就這樣寫道:‘感謝他們刀下留情,也沒有割斷我的喉管。’……”

一個“文革”中“死囚”寫給女兒的信

孟氧從獄中發出的這封家書,寫於1979年8月24日,當時離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為劉少奇公開平反還差整整半年時間。我是在前年6月才接觸到有關孟氧歷史資料的,並開始對他的女兒孟小燈進行了採訪。

孟氧原是人民大學政治經濟系的研究生,1952年畢業後留校任教。在經濟史和經濟學説史方面有着紮實的基礎。他不僅遍讀馬恩文獻,而且儘可能閲讀馬克思曾經讀過的各種著作。《〈資本論〉歷史典據註釋》是他年輕時的一部重要著作。1955—1957年,他的這部著作以連載的形式在《教學與研究》雜誌上發表,引起了強烈的反響。也就是從那時開始,“孟氧”知名於經濟學界。他的這部《註釋》,幾乎幫助了整整一代人學習《資本論》。

他在判他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判決書上簽字時,要求法官記錄下他的嚴正聲明:“我根本不是反革命,而是一個誠實的馬克思主義者。”法官答應了他的要求。

孟氧在獄中,依然刻苦攻讀馬恩著作。他每天都比別人早起一個小時,而晚上,則往往要比別人遲睡兩三個小時。牢房裏,二十個犯人分成兩邊,一邊十個鋪位。中間是一條過道。過道盡頭,靠牆擺着一隻尿桶。夜間牢房是不熄燈的。而那盞昏黃的燈,就安在尿桶的上方。為了能就着燈光夜讀,孟氧就把自己的鋪位調換到惡臭嗆人的尿桶旁邊。幾年下來,他的鼻子竟失去了嗅覺,不辨香臭了。

獄中的生活無疑是難捱的。而惟有讀馬恩的書,深入研究馬克思主義,是他的快樂所在。

孟氧拒不認罪,自然就成了一個“頑固不化”的典型。用“文革”的話形容,他就是一個準備“帶着花崗巖腦袋去見上帝的人”。

孟氧於1923年5月17日出生於福建建甌縣一個貧窮的家庭。原名趙志明,4歲時,父親因病去世,母親帶着5個孩子掙扎着生活。孟氧9歲時,為了分擔家庭的重負,就輟學進銀匠鋪當學徒。後來,貧困相繼奪去了母親、大姐、三姐、四姐的生命。二姐在四個姐妹中,算是命運最好的,嫁給了鐵路上的一個電器工程師。為了尋找這唯一的親人,孟氧開始了流浪生涯。先後到過江西、四川、湖南。後來,終於在貴州找到了姐姐、姐夫。姐夫為他在鐵路上找到了修理電話機的工作。但是,相對安逸的生活沒能鎖住他的心。他想去見大世面,尋找革命的真理。於是,他又流浪到陪都重慶,並在那裏找到了曾在江西萍水相逢的地下黨員楊大哥。

楊大哥第一次帶他上街,就去了民生路。因為民生路有個很特別的新華書店,當時在重慶的有志青年,都喜歡去那裏買書。從表面上看,新華書店與別的書店沒有什麼區別,但進去轉一會兒,感覺就大不一樣。有一本書,磚頭那麼厚,用一張白紙包着,才賣5個燒餅錢。所有買這本書的人,買了就走,誰也不打開看。孟氧越看越感到蹊蹺,正想問楊大哥,楊大哥就開口了:“要好奇,你也買一本回去,看喜歡不喜歡。”楊大哥這麼一鼓動,他就動心了,買下一本當場就要打開來看。楊大哥用粗大的手按住了書,悄聲説:“回去再看。”

這是孟氧平生第一次接觸到馬恩的著作。書裏的每個章節,每一句話,都是那麼新鮮。一遍看不懂,他看第二遍,第三遍……每遍都有新的收穫。幾遍讀下來,他弄懂了這樣一句話:《共產黨宣言》的全部理論歸結為:“消滅私有制”。

在楊大哥的幫助下,孟氧進步很快。他從早到晚,一邊幫楊大哥抄寫些宣傳材料,一邊如飢似渴地學習馬恩著作,讀了一本又一本,愛不釋手。可以説,就從那時開始,他與馬克思結下了不解的情結……一個馬克思主義者,竟然成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,豈不荒唐嗎?

孟氧最初關在北京的半步橋看守所,一年後轉押到山西臨汾第三監獄。1975年5月,他收到女兒孟小燈寄來的第一封信。信中除了説給他寄來了什麼物品而外,不敢多説一句別的話。在1976年10月“四人幫”垮台之後,孟氧的冤案遲遲未能列入平反的議程。

1979年8月,在離別八年之後,孟氧終於見到了前來探監的女兒小燈。

就在小燈去探監前一個月,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給孟氧下達了這樣一個通知:“經我院複查認為:你犯現行反革命罪,事實清楚,證據確鑿,原判你死刑,緩期二年執行,強迫勞動,以觀後效是正確的。你的申訴無理,予以駁回。”

孟小燈堅信父親無罪,探監回來以後,開始了為父親上訪、申訴的艱難歷程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她終於見到了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院長薛光華,也終於託人把申訴材料送到了胡耀邦的案頭……

1980年8月19日,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終於對孟氧作出了再審判決,宣告無罪釋放。

孟氧出獄了。他從監獄裏帶回北京的,是《馬克思傳》詳細提綱約100萬字的手稿。

孟氧的平反出獄,在中國人民大學引起了不小的震動。尤其是好奇、敏感的莘莘學子,不斷地向他發問:“你還堅信馬克思主義嗎?”“對於過去的13年,你不想説點什麼嗎?”“你沒有罪,判你死刑緩期二年執行,你不覺得委屈嗎?”……

坐了13年的監獄,孟氧從不向學生們吐露一個字。早在1957年,他被錯劃為右派後失去了上講台的權利,但他一刻也沒有放棄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。當“文革”風暴驟然襲來,紅衞兵小將高喊“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,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:‘造反有理’”時,他挺身而出,説:“不對!馬克思恩格斯只説過這樣一句話,共產黨人可以把他們的全部理論概括為一句話:‘消滅私有制’!”誰都知道,紅衞兵小將高喊的可是毛主席語錄呀!孟氧公然把毛澤東思想與馬克思主義對立起來,造反派們怎能不把他當作現行反革命分子嚴刑拷打呢?……他結束了煉獄生涯,回到了大學的講台,當然會百倍鍾情於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與宣傳了。

出獄後的孟氧,花了15年的時間和心血寫完《經濟學社會場論》後,就因患肺癌而不幸逝世了。他的這部50萬字的遺著,在他逝世兩週年之際,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了。經濟學界的專家們一致認為,孟氧在攀登經濟學理論高峯的過程中,表現出了極為可貴的大無畏勇氣和開創精神,這部《經濟學社會場論》,是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研究的一大貢獻。遺憾的是,他在獄中寫在8個筆記本上的《馬克思傳》詳細提綱,就難以出版了。我們決不會怪罪於他,因為他已用坎坷執著的一生,寫下了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忠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