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邵洵美因何得名"富家女婿"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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邵洵美因何得名"富家女婿"?

邵洵美與夫人盛佩玉

邵洵美與夫人盛佩玉

蔡輝

“看一看目前我國文壇,卻又使我相信是沒有職業才做文人的。我們可以把這種文人分成許多類:

(一)研究了好多年政治,但是官場飯碗已滿,只得退下來辦本雜誌,或是譯幾冊淺近的外國書。

(二)遊學幾年,一無所獲,回國來仰仗親戚故舊,編張報屁股,偶然寫些似通非通的小品文。

(三)學問有限,無處投奔,但是外國文字,倒識得一些,於是硬譯各種文章,自認為時代前進的批評家。

(四)離開學校,沒得飯吃,碰巧認識了一位大人物,一方面正需要宣傳,一方面則餓火中燒;兩情脈脈,於是一個出錢,一個出力,辦個刊物捧捧場。

(五)大學教授,下職官員,當局欠薪,家有兒女老小,於是在公餘之暇,只得把平時藉以消遣的外國小説,譯一兩篇來換些稿費。

1933年8月20日,《十日談》旬刊第二期發表了《文人無行》,作者為詩人、翻譯家、出版家邵洵美,《十日談》是邵辦過的10多種名刊之一。

“文人無行”是1933年海上文壇熱門話題,多名作家撰文調侃,沒想到,邵洵美此文引來魯迅犀利反擊,邵從此落下“富家女婿”惡名。

在《拿來主義》中,魯迅寫道:“得了一所大宅子,且不問他是騙來的,搶來的,或合法繼承的,或是做了女婿換來的……”所謂“做了女婿換來的”,即影射邵洵美,該文被收入中學課本。

█初學經濟後專注創作

邵洵美生於1906年,比魯迅小近25歲,本名雲龍。

邵雲龍18歲時,與盛宣懷四女兒盛佩玉訂婚。邵家與盛家是姻親,10歲時,邵據《詩經》中“將翱將翔,佩玉瓊琚。彼美孟姜,洵美且都”句,改名洵美,因詩中有“佩玉”二字,可見兩人早有婚約。

邵洵美祖父邵友濂曾任清廷一品大員,發跡早於盛家。

盛佩玉説:“哥哥和叔叔們不贊成我的這門婚事,説洵美是滑頭……那時我自以為本領大,能掌握的。”

盛家給了盛佩玉“1萬兩銀子作為嫁粧”,此外還有田宅等,但邵家亦豪富,鄉下有一萬多畝地,在鎮江有當鋪,其中一間估值15萬銀洋。邵洵美在上海的住宅佔地7畝多。

邵洵美訂婚後留學英國,初學經濟,恰好室友赴歐陸考察市政,請懂法語的邵同行。在巴黎,遇徐悲鴻等留學生,徐説邵長得很像徐志摩。幾天後,邵路遇徐志摩,徐拉住邵雙手説:“弟弟,我找得你好辛苦。”

邵洵美后來回憶:“只交了一個多鐘頭的朋友……可是他(指徐志摩)一走,我在巴黎的任務好像完了。”

邵洵美轉學文藝,3年後,未獲文憑回國,曾任南京特別市祕書長,3個月便辭職,從此專注於文學創作和出版。

林語堂的女兒林太乙説:“到過英國留學回來的人,其中有幾個美男子,身穿山東綢長袍,底下是西裝褲,英國皮鞋,頭髮梳得光溜溜,纖白的手指上戴着玉指環,口含用象牙煙嘴託着的埃及香煙,一時講英語,一時講國語。邵洵美、姚克、吳經熊都屬於這類瀟灑出羣的文人。”

█被譽為文壇的“孟嘗君”

邵洵美有錢且慷慨,被稱為“文壇孟嘗君”。

徐志摩辦新月書店虧空,邵洵美關了自己的金屋書店,化名“邵浩文”入股;夏衍困窘時,託朋友賣譯稿,邵不認識夏,卻給了他500元;胡也頻遇害後,在徐志摩幫助下,邵送給丁玲1千元……邵洵美出版的《時代漫畫》扶持了張光宇、魯少飛、葉淺予、公木等人,為中國漫畫作出重要貢獻。

作為新月派干將,邵洵美一上文壇便開始批評魯迅。

1928年,邵洵美在《獅吼》上以浩文為筆名,發表短篇小説《紹興人》,一開始便寫道:“他真是紹興人!他滿臉是大花雕的色彩,是一種深黃與深紅的混合質;他的兩隻眼睛張開的時候,是兩隻三角。”

“三角眼”、“花雕”是新月派稱呼魯迅的常用語,怕讀者不懂,邵洵美又補上“在這二十年中,他去過了一次日本,做過了幾篇小説,翻譯過了幾本散文,教過了幾年書,末了是被他的許多門下尊為中國的第一等文學家”。

邵洵美筆下這位“文學家”得知自己批評的學生作品走紅,竟把“以前創作與翻譯的書上都塗滿墨槓子,恨恨地自己敲着胳膊喊道:‘我要懺悔……’”

據學者尹奇嶺考證,在《紹興人》之前,邵洵美還以劉舞心為筆名寫了小説《安慰》,借其中人物之口説:“魯迅不過是從他家鄉中搬些紅鼻子出來玩玩把戲,幸災樂禍的人們自然會來買他的書看。”

這些,魯迅未予迴應。

█話不投機,論戰不斷

1933年7月,上海甚熱,許廣平咳嗽,海嬰出疹子,魯迅自己則胸痛。在這期間,魯迅在《申報·自由談》上發表了22篇文章,包括《駁“文人無行”》,涉及“文人無行”話題,本是暗諷張資平,卻讀到了邵洵美的文章。

魯迅對邵洵美的文章可能有兩點不滿:一是“硬譯”,魯迅為此與新月派已筆戰多次;二是“大學教授”、“下職官員”,與魯迅履歷契合。

8月26日,魯迅以洛文為筆名,在《申報·自由談》上發表《各種捐班》,諷刺道:“捐做‘文學家’也用不着什麼新花樣。只要開一隻書店,拉幾個作家,僱一些幫閒,出一種小報,‘今天天氣好’是也須會説的。”

9月1日,魯迅又以葦索為筆名,在《申報·自由談》上發表《登龍術拾遺》,寫道:“‘要登文壇,須闊太太,遺產必須,官司莫怕’……最好是有富岳家,有闊太太,用陪嫁錢,做文學資本。”

一週後,邵洵美“之流”撰文反擊,稱魯迅是“對於一切有富岳家的人發生了妒忌”。魯迅在給黎烈文的信中説:“《中央日報》上頗有為該女婿臂助者,但皆蠢才耳。”

魯迅不理睬,邵洵美卻喋喋不休,直到1935年的《勸魯迅先生》才相對理性:“魯迅先生便總罵我‘有錢’……但是無論如何,它和我的文章究竟有多少關係呢?”

█蕭伯納沒吃上邵洵美的飯

據邵洵美説,論戰發生前幾個月,1933年2月17日,蕭伯納訪華,世界筆會中國分會請蕭講座,會後邵“見魯迅獨自站在路邊無車可乘,便用車送他以策安全,當時他們正為《論語》半月刊的作風大打筆墨官司”。

據著名學者賈植芳的《我的難友邵洵美》稱,他們曾同監長談,邵託賈將來為他澄清兩件事:

一是蕭伯納訪華時,因蕭不吃葷,邵特意在功德林擺了一桌素席,花了46銀元,蔡元培、宋慶齡、魯迅等在座,但當時媒體報道未提邵。

二是“我的文章,是寫得不好,但實實在在是我自己寫的,魯迅先生在文章中説我是‘捐班’,是花錢僱人代寫而,這真是天大的誤會”。

據學者倪平考證,蕭伯納當天午飯是宋慶齡請客,蔡元培、魯迅等7人在座,均為民權保障同盟中人,並無邵洵美,而當晚蕭伯納就離開上海了。

邵洵美在《我也總算見過他了》一文中曾説:“和他(指蕭伯納)會面不滿二十分鐘,可是我並不覺得時間的短促。”區區20分鐘,哪夠吃一頓飯?

敍述前後矛盾,可能是在當時的環境下,邵洵美試圖將和魯迅的衝突解釋為誤會。但事實上,二人可能一直是陌路,邵主編的《金屋月刊》上常有攻擊魯迅的語言。

“女婿風波”後,邵洵美與魯迅又因木刻產生摩擦。

魯迅喜收集信箋,1933年,他和鄭振鐸出版《北平箋譜》,邵洵美主編的《十日談》上馬上發文評論:“真是大開倒車,老將其實老了。至於全書六冊預約價十二元,真嚇得煞人也。”並鼓動道:“但願所餘四十餘部,沒有一個閒暇之人敢去接受。”

未如邵洵美之願,《北平箋譜》極暢銷,加印百部,又全部賣光,魯迅在信中説:“這些東西(指邵洵美等人),真是‘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’,吃完許多米肉,搽了許多雪花膏之後,就什麼也不留一點給未來的人們的。”

1934年3月,邵洵美旗下的《人言》雜誌刊出魯迅在日本媒體上發表的《談監獄》,由章克標譯成中文,章晚年稱,“是出於好意,想使魯迅的文章在國內透透氣,讓大家曉得曉得”。

魯迅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:“上海文氓,竟又藉此施行謀害,所謂黑暗,真是至今日而無以復加了。”

█林語堂至死也沒原諒他

既豁達大度,又心胸狹隘,既仗義疏財,又任性偏執。人是如此複雜的組合,邵洵美不僅與魯迅發生衝突,與昔日好友林語堂也不歡而散。

林語堂、邵洵美籌辦《論語》雜誌時,誰也沒想到會盈利,約定編輯人員不取酬,亦無稿費。據林達祖説:“約一年之後,林語堂看到《論語》的生意興隆而眼紅了……想自己辛苦,只是為了他人作嫁衣裳,一念之私,他決定自己去辦《人間世》、《宇宙風》。”

章克標看不過去,“又一次體現了直率之性格,就在《申報》‘自由談’上寫了篇題為‘高等華人’的文章,明顯指出了林語堂這種孳孳為利的不漂亮行為”。

後來章克標答應每月給編輯部100元,稿費千字2至3元,可林語堂不久後又説,《論語》銷量增了一倍,編輯費應漲到200元,章忍無可忍,在他堅持下,林語堂與邵洵美分手。

1946年,邵洵美到紐約時曾去拜訪林語堂,但林當時不在紐約。林語堂晚年在回憶錄中未提章克標,卻反覆挖苦邵洵美。

“一貫直率”的章克標後來在接受採訪時,則説:“洵美自命為詩人,出版過一本詩集《花一般的罪惡》,不過是抄襲波德萊爾的《惡之花》的書名罷了。”他也稱邵洵美是靠當女婿發的家。作為知情人,章克標為什麼如此説,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。

1968年5月,邵洵美因病去世。章克標則活了近107歲,2007年1月去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