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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如,我們從頭來過”|王家衞《春光乍泄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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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如,我們從頭來過” 王家衞《春光乍泄》

《春光乍泄》劇照

20年前,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盛夏時節,熱天午後的陽台上,何寶榮從身後緊緊抱住黎耀輝,他們的肉體互相纏繞,熾熱的情慾在太陽的炙烤下蒸發到空氣中,裹挾着滾滾熱浪撲面而來。何寶榮抬頭仰望天空,黎耀輝低頭縫補陋室。《春光乍泄》中這一幕,至今仍叫人觸景生情。

今日,正值《春光乍泄》上映20週年,天台上的擁吻,街頭巷尾的別離,伊娃蘇瀑布下的神傷彷彿歷歷在目,呼之欲出,勾起一段段心碎回憶。此時,我們何不爬上那輛駛向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汽車後座,跟隨王家衞的鏡頭重返那片沒有方向,不分晝夜,無論冷暖的遙遠國度,在重温那段基情燃燒的異國歲月的同時,感受足以打動戛納評委的王家衞美學魅力。

“黎耀輝,不如我們從頭來過。”這是《春光乍泄》的第一句台詞,也是本片貫穿始終的愛情魔咒,因為從頭來過,黎耀輝和何寶榮來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尋找新的起點;因為從頭來過,背井離鄉的底層掙扎有了温度與顏色。而每當何寶榮説出這句愛情魔咒,黎耀輝便會好了傷疤忘了疼,既往不咎和他重歸於好。無論何寶榮怎樣任性胡來,彩旗飄飄,只要他説出“從頭來過”,便會有人為他擦拭身體,在深夜下牀買煙,讓出牀鋪睡沙發,甚至拖着病重的身體為他煎炒烹炸,心甘情願為他遮風擋雨。因為有恃無恐,何寶榮索取無度;因為追逐刺激,何寶榮醉生夢死。不能同甘,不能共苦的愛情結局早已註定。

然而,黎耀輝卻拒絕相信這段愛情有始無終,義無反顧的付出成了他留住何寶榮的唯一手段。他不希望何寶榮的手傷儘快痊癒,他甚至將何寶榮的護照藏起來,只為留住這來之不易的長情陪伴。但何寶榮就像《阿飛正傳》提到中的“無足鳥”,一旦落地便意味着死亡,註定在風中漂泊一生。黎耀輝自以為給了他一個家,其實不過是何寶榮歇腳療傷的避難所。在何寶榮摔門轉身的那一刻,黎耀輝依舊沒有挽留,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等。留不住的,終究還是留不住,過往的一切,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。

破鏡重圓難免留痕,失而復得未必長久,再忠貞熾熱的情感也經不起始亂終棄的摧殘。然而直到此時,何寶榮仍天真的認為,他的愛情魔咒能夠超越世俗情理,戒不掉自己的黎耀輝仍在默默守候。

終於,何寶榮玩累了,他返回二人蝸居的出租屋,擺放好黎耀輝為他備好的香煙,擦拭好地板,修好了走馬燈,不時打開屋門期待黎耀輝歸來的身影。然而,失望攢夠的黎耀輝已經來到旅程的終點——伊娃蘇大瀑布,想起站在瀑布下的,應該是他和何寶榮兩個人。時間與地點的錯位,理想與現實的落差,宣告了這段千瘡百孔的虐戀終於結束了周而復始的無窮迴圈。追悔莫及的何寶榮哭得像個淚人,殊不知黎耀輝已經將二人的愛情回憶遺棄在了世界的盡頭。你要的愛我不曾明白,我給的愛你承受不來。黎耀輝和何寶榮的愛情沒有落幕,只是靈魂的歸宿最終天各一方。

王家衞在紀錄《春光乍泄》幕後的《攝氏零度春光再現》紀錄片中曾説:“《春光乍泄》就好像一個句號,好像生命中某個階段的結束,這部片就像一個分水嶺。”確實如此,《春光乍泄》不僅象徵着劇中人物悲歡離合的人生分水嶺,同樣也是王家衞藝術事業的分水嶺。《洛杉磯新聞》《紐約時報》紛紛對《春光乍泄》新奇獨特的電影語言與視覺實驗大加讚賞:相比起王家衞之前的作品,《春光乍泄》的故事更加連貫富有人情味,卻沒有失去導演鮮明,大膽的美學風格。

憑藉本片,王家衞在1997年第50屆戛納電影節上摘得最佳導演獎,從本土影市走向世界影壇,成為了第一位獲此殊榮的香港導演,至今仍是戛納影展認可度與知名度最高的華人導演,更是在20年後問鼎登頂21世紀百大名導榜首。而王家衞本人則雲淡風輕:“名譽對我來説沒有那麼重要,‘戛納最佳導演’只不過是句廣告Slogan罷了。”

然而,王家衞極端作者化的藝術風格無疑設置了較高的觀影門檻,喜歡的人瘋狂刷屏一生推,不喜歡的人雖説談不上一生黑,但路轉粉基本不可能了。另外,王家衞絲毫不將老師傅留下的清規戒律,什麼“劇本劇本,一劇之本”、“主題先行是創作大忌”放在眼裏,尤其在標榜經典敍事的美國影評人眼中,《春光乍泄》更是離經叛道的典型代表。知名影評人羅森鮑姆就非常看不慣《春光乍泄》模糊的故事主線並對王家衞”雲中漫步“的拍攝方法頗為不滿。其他影評人和電影編輯的主要黑點也都集中在“缺乏故事性非常沉悶”,“攝影太過隨意,剪輯毫無邏輯”等等。

“王家衞大法”是好是壞,不同觀眾的心中有着不同的答案。顯而易見的是,王家衞的確不模仿類型片“開片15分鐘留住觀眾“的程式套路,也不提供過山車一般一波三折的觀影體驗。這也是王家衞的電影獨樹一幟的原因所在—你無法用一種類型來界定他的電影風格,從《旺角卡門》到《東邪西毒》再到《重慶森林》,你能分別看到黑幫片、武俠片、警匪片的類型特徵,僅此而已。

《春光乍泄》同樣沒有歡喜冤家,沒有戲劇情節,更沒有有始有終的圓滿結局,王家衞在借鑑愛情片類型元素的同時也在瓦解,變奏愛情片的“三板斧”。傳統類型片通俗穩定的敍事結構與復調的對白,一起成為了王家衞與觀眾建立溝通與對話的唯一途徑。那充滿符號與隱喻的故事,恍惚變形的時空,曇花一現的愛情,孤獨沉浮的靈魂,愛恨交織的情緒在銀幕上相映成輝,譜就了一曲純屬感觀,純屬個人,純屬符號的頹美離歌。

1996年8月,王家衞在地球的另一端閒庭信步,流連忘返,彼時的他是置身世外的何寶榮,只想浪跡天涯逃得越遠越好。最終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漂泊流浪,他依舊無法擺脱故土的萬有引力。此時的他分裂為迷途知返的黎耀輝,在象徵分水嶺的伊娃蘇瀑布重頭來過,結束了顛沛流離的自我放逐。同時也將離去的背影留給了拒絕迴歸的何寶榮,在世界盡頭的燈塔埋葬了二人地球兩端的心跳與心碎。

在張國榮去世後,一位女粉絲曾在人羣中聲淚俱下的追問梁朝偉:“黎耀輝!你還記不記得何寶榮?“梁朝偉停下腳步,朝她點了點頭,轉身離去。如今,距離1997年那次春光乍泄已經過去了20載,我們仍舊難以忘懷那段熱天午後,天台之上的靈肉糾纏。何寶榮和黎耀輝欲罷還休的銀幕絕戀,也被“木乃伊情結”定格在那片遙遠的國度,延續至今,春光永駐。